5

鲛人族长见了朝思暮想的女儿的信，不仅不致谢，反而厉声问道：“红珊现在何处？”

清和摇头道：“我只帮她送信，不能透露她行踪。”此前他不知红珊在族里的身份，而如今一观情形便知若是让族长知道女儿在皇宫，这可是能掀起人界和鲛人族的腥风血浪。所以红珊虽怕父亲思念过度才写了这信，却再三嘱托不要告知她的现状。

族长暴怒，瞬间手中的戟就已经刺了过来，清和伤后灵力并未完全恢复反应慢了一步，却见那戟被一剑拦下，紫胤已在顷刻之间出手。

幻虚空明剑已被紫胤练到化境，剑光闪处，巨大的灵力冲击引起海底水波的激荡，衣袂随之翩飞，看不清招数动作，只有眼前之景因水波动荡而虚实不定，犹如梦中。瞬息过后只见银光一闪，楚随风也随之出剑压制了鲛人，清和方看到紫胤的手臂满是鲜血。

他从未见紫胤受过伤。紫胤与剑道上修为极高，人间可以说罕有匹敌，只是未曾想到海底精怪不能以常理度之，鲛人天生灵力极盛，而族长又是一族之中的最强者，怒极攻心更是出手毫不留情。加之入了海底还得分心运行避水诀，更是远不如陆上相斗。清和自己受伤都未曾这般心急过，此时忙过去，为他止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紫胤另一只手按住他抖动的手，似让他安下心来：“我无事。”

“早知就该我自己来了，这本是我答应红珊的事，和你无关。”

紫胤的眉头皱起：“胡闹。你若独自来，刚才又是重创。”和温留一战的重伤还没好彻底，清和是躲不过适才这一击。若不是他一直留意，或许都来不及相救。

楚随风看了这边一眼，回头对族长怒道：“这是我的客人，他们若是有什么不测，敖钦与我都不会放过你。”

见他直呼龙王的名字，族长才反应过来这是何人，此前见他一身常人打扮以为也是人界之人不以为意，此时不禁十分惶恐，跪下请求道：“大人，请恕老朽有眼无珠。老朽思念女儿多年而未有音信，今次一见却被告知再不回返，一时情急，得罪了客人，请看在老朽年老糊涂的份上，不要告知主上，饶我这次吧。”

楚随风点点头，这里本不是他的地盘，他也不想给南海龙王多事，便道：“你治好那位客人的伤并且好好赔罪，我就此揭过不提。”

族长叫侍从进来，给紫胤敷了一种奇特的膏药，血马上制住了，又有一位侍从捧了一大盒明珠立在他们面前，族长道：“老朽惭愧。你这血肉是不碍了，但筋骨要长好还需一段时日，这些明珠就当做赔罪，请二位不要介意。”

“既是无碍，那便就此了结。我们不是为这些而来，不必了。”紫胤推拒道。

清和却是冷笑：“我们为你女儿送信，你不谢也就罢了，算我们白跑一趟，平白无故伤人，就这么算了？区区明珠我们又不是没见过。”

紫胤被按着手臂止血一时站不起来，又不好直接出声阻止驳了清和的面子，便用完好的那只手拉了拉清和的袖角，示意他不必计较。心知清和其实是见不得他受伤一时又护短了，但没得让外人以为在讹要更多。

清和没理他，楚随风却是看到了，忍不住笑出声：“清和说得对。明珠这里到处都是，我回头能送他们一麻袋，总得有点诚意才是。”见面不过几个时辰，他却觉得清和脾气很对他胃口，已经顺口改了称呼，叫得和老朋友一般。

族长沉思了一下，又对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片刻那侍从进来，手里托着一把宝剑：“刚才你的剑被老朽之戟所击，虽是好剑但也只是凡间所铸已是有了裂纹不能用了，老朽赔你一把宝剑，乃是上古神兵，名为古钧，以表歉意。”

这份歉礼送得有点过大，虽然正投紫胤所好，但他也知就因为如此紫胤更不会收这样的礼，否则真变成了讹要更多。清和没接，楚随风在一旁已是把这剑拿了过来，仔细看了一番点点头不等他们反对就代他们收下：“这个才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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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出了族长的宫殿，待要走时，族长踌躇了片刻叫住他们问道：“两位客人，我实在思念小女，她说爱上一位凡人，今生再不回来这里，这是真的永无相见之期了吗？”他之前数年未有女儿音信，乍闻这个消息以为清和是那凡人派来就急怒攻心，现在回过神来，方确信是女儿朋友，无人逼迫红珊离开，是她自己一心追随凡人而去。他满心哀思，已是老泪纵横，那眼泪落了下来，晶莹剔透的一颗颗珍珠，和红珊当年跪在他和紫胤面前求他帮忙易骨时一模一样。

清和心中亦觉酸涩，当日虽然早知是孽缘却还是因夏红珊执意相求而成全她与一个非是一般人的凡人的姻缘，助她封印妖气得以和那人相守，却是换来她的老父日日倚门盼儿却再无归期。虽不是他之过错，但终究他助成此事，因果相循也该是他受那一戟，却是害得紫胤无端受伤。

清和望向紫胤，那人也正看过来，眼里都是关切，正是怕他因此自责而宽慰他的神色。他想起在给夏红珊封印妖气之后，紫胤对他所说“她既无悔，你就更不必多想。有因必有果，他日坦然相对就是了。”

但看向族长还含着一丝期待的眼神，他依然感到不忍心，却也只能缓缓点了点头。就算红珊想回，解除了封印，也无法再将双腿换成鱼尾，非是不顾亲情，而是真的再不能回头。

“那。。。那个凡人，对她好吗？”老父只剩下这一点执念。

清和不知如何相答。帝王之爱，莫说只对一人真心，就算一时宠爱也未必长久，他上次在长安红珊求他送信之时，已觉察因为还没有子嗣，红珊在宫中并非如表面上看到的那么轻松。而这一切，红珊绝不愿她的父亲知道。

“她很好，也请你保重，要不然她不会安心。”见清和不忍答，就如那时一样，紫胤替他回道。

“那就好。。。罢了。”族长喃喃自语，转身回去，身影苍老寂寥。

6

“你原来不会这么说。”清和看着族长的背影，突然说道。紫胤虽然少言寡语，但说出口的基本上都是实话，绝少说虚假的话安慰人。那时夏红珊求易骨，紫胤直言人妖相恋是孽缘，劝她不要强求，可是一点都没有照顾姑娘家敏感心思的意思。

“既不能回，何必徒增离忧。” 紫胤看了他一眼，又道，“你说过，人生诸事皆是修行。”这世间万物理法他早已知晓，而人情百态，不是看透了因果相生天道循环便能解了，何谓执着为何执着他是认识了清和才有更多了悟，相执是苦，但总有人不愿脱离这苦海，若是以前他觉得可悲，而现在却更多的是可悯。

“你以为他当真就会相信，不再寻找么？”清和叹道。

“不会。只是夏红珊既然有本事数年都没被她父亲找到，应是有应对之法。”怎么可能因他一句话就能让一个父亲弃了执念，人生太短而鲛人寿命太长。

他们不再言语，一起静默。

这两人之间似有看不见的气场，楚随风只觉自己快要多余了。他手里一直拿着那把古钧，见紫胤没过来拿，便递过来道：“紫胤，收好你的剑吧。”

“这剑我不能收，可否劳烦楚兄代为送回？”

“为何不要？他确实伤你在先，又坏了你的佩剑，赔你一把剑正好。”楚随风笑道，“你们可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就是敖钦的朋友，你若不收，那老人家反而心里更不安，敖钦治理南海可是恩怨分明的很。欸，别瞪我，我没说我会把他怎么样。”

清和取了剑道：“既如此，那就收下吧。没有剑，我们过完冬可是得走回去了。”清和未带剑来，而紫胤的剑裂了御不起两个人，从广州回华山走陆路的话，那可真是得耽搁上数月，华山又是近半年积雪，以这脚程回到华山没多久又可以接着来过冬了。

“听说上古神兵都有剑灵，那不如问问剑灵自己愿不愿认你这个主人？”

紫胤点点头，取过古钧，召唤剑灵。

楚随风把清和拉到一边，低声道：“清和，你看我的好戏也都看够了。那你也别瞒我，你是如何搞定这位的？明明看起来冷淡得很，可你说什么他都不反驳。”

聪明人之间，大概很多话都是多余，清和微微笑了一下：“我没有搞，就定了。楚大侠好自为之啊。”

楚随风闻听此言甚为惊讶，回头看那个自动远离他们一丈远的人，一手负手而立，一手伸向跪在身前的剑灵示意他起身，淡然自若，气度俨然。再看清和的眼神已经从欣赏变为景仰了。

“我和你真是相见恨晚，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不喝酒啊。”见清和点头承认，便喜道，“果真是同道中人，那必得一醉方休。不知二位可会在广州城逗留几日？”

“我们会在此过冬，明年春天再走。”

“如此甚好，待我这边处理了麻烦事，就去找你喝酒。广州城外越秀山颇为清幽，二位可前去此处。”楚随风匆匆交待了便急着回去。

紫胤看着楚随风来去一阵风似的就不见了，可真不亏了他的名号，转头对清和说道：“他好似误会了什么？”

“呵，你介意？”

“无妨。”

尾声

半月之后，楚随风便来了越秀山，除了抱着一大坛好酒之外，见了那两人，随手一挥，多出一袋夜明珠来，那袋子是用龙绡做的，隐隐透出夜明珠的光辉来。

“上次说要送你们一麻袋明珠，我可没有忘记。海底没有麻袋，就用这袋子意思意思了。幸好碰到你们，龙绡没有全部换去，我就把他买龙绡的夜明珠都拿来送你们，换酒钱够喝到下辈子了吧。”楚随风完全没觉得这借花献佛送东西有什么不好意思，好似南海龙王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一般。

见这架势就知道这绝对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两个酒鬼，紫胤打算起身离去了，被楚随风拖住：“紫胤，你别走啊，不喝也得看着我们。你不介意他和我喝酒，谁知道那位会不会介意我和别人喝，再跟我别扭我百口莫辩，你必须得给我做证人！”

“当真。。。胡闹。”他不理这两人，拂袖而去。

楚随风看着他走后，对清和面露同情之色：“我之前想错了，原来我们还是同病相怜，来来，喝酒喝酒。”

“呵，你可真是。。。难怪那位会如此。下次我们真帮不了你。”清和笑着摇头，举杯一饮而尽。

龙宫的仙酿，岂是凡间能有，清和饮罢不禁赞道：“如此美酒，不喝真够遗憾一辈子，我给紫胤留一些，等你走了劝他喝。”

楚随风大笑起来：“你不知道，我们喝的这酒，也是某人特意给我留的。”

有这样的人，和这样的酒，确实无憾。

南方的冬天，依然山清水秀，未觉寒意。有人相伴在这人间稍且驻足，留待和春一起归去，何处能寻这样的过冬之地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