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做《赠剑》番外，谢衣和另两位粮食。

上

四月，长安城中牡丹盛开。姚黄魏紫，各自争妍。暖风熏面，丽人如云。

清和看着日暮时分满大街的车马行人皱起了眉头，虽说早知道会人多，但也未曾想到会如此之多。他少时富贵，家中有一个很大的牡丹园，收罗了好几个名贵品种，赏花不必出门。之后入了太华山十数年，再次下山人间已是战乱频起民不聊生，又有多少人还有闲情赏花。待得李朝已定，四海来归，长安成了如此繁华富庶之地，赶上这赏花的最好时节，真是摩肩接踵犹如人海，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身边这人。紫胤对这种赏花观月的风雅之事向来是可有可无，在他眼中花开是应律而发，花落是时节所致，所以不会刻意去赶花期，更何况是来这种和“清修”完全没半点关系的红尘最为纷扰之地。但当清和邀他同去长安赏花，他也并无多推拒，倒是让清和讶然。

“心不在红尘，何惧身入红尘。你想看就去吧。”当时紫胤如此回道。而清和现下观之，在这人来人往之地，紫胤也当真没有任何烦扰之色，直如闲庭信步一般。这让清和放下之前良心发现而起的一丝内疚，嘴角微微弯起。不同于在太华山上赏梅时天地皆无身心俱忘，这红尘之境自然是另有一番滋味。

紫胤对清和“得此倏忽之身，遍观红尘春花秋月”的人生理想并不认同，但也从未有微词，大约也是如同对待赏花这件事一样，不是他之所求，但若清和一心所向，也不会驳了他的意愿。

清和先带紫胤去了他的旧宅。

数年前长安之战，旧宅还荒废着，他家族之人逃过一死的也风流云散，宅子已经无主，但因战事颇紧，他没有时间前去，之后又因重伤而回了太华，在长安那么多天终究没进去看看。这次重回，却是见到旧宅早已整治翻新，檐角高挑，新兽镇脊，挂着不知道是哪家当朝权贵的府邸之名。

他在那雕梁画栋的新宅子之前立了一阵，直到紫胤出声问道：“清和？”

“走吧。”他把拂尘一甩，转身说道。紫胤也不再说话，和他并肩离开，听清和轻轻说道：“那园里的牡丹也该是早就死了。”牡丹是娇弱的花，名贵品种更难伺候，离不了人多长时间，现在就算还有，也不是旧时种下的。

“你来此非为赏花。”紫胤道。

“自然。只是既然路过，便来瞧瞧，此后不必挂怀。”清和对自己的感怀并无任何掩饰，但也没有什么追逝哀悼之意，早在上太华之时他就知尘缘尽了，“不过这么二十来年，便已物非人非。光阴逆旅，人世百年不过过客。不如……”

他转头看了紫胤一眼，忽觉这所有的人和事里面，大约只有紫胤是一直未变，从他见到紫胤到如今这么多年，时光在紫胤身上是凝滞的，这人不为外界所动，只求自己心中之道，别说数十年百年，怕是千年与他也不过旦暮。而自己在紫胤眼里该是个变数，相识相知，他的成长伤病都是看在眼里，若有一天先于紫胤离去，他不觉遗憾，紫胤也是该知这命数天定，犹如草木应律，如此一想倒是把修仙一事释然了。

“不如什么？”紫胤见他说了一半忽然望着他不知在想什么，便问道。

“自然是及时且行乐，该赏花就赶紧赏花。”清和笑道。

但去何处赏花呢？这普天之下最好的牡丹园是在宫中，皇帝陛下也是旧识，赏个花应该不是难事，但一想到穿过重重长廊，还得被一群宫女侍卫跟着，而第二天朝堂说不定还有“陛下密诏太华长老，今后佛不如道”之类的谣传，清和就觉得太麻烦了。问了路人如今长安哪里赏花最好，路人言道“自然是慈恩寺西明寺，那花一丛就有五六百朵，连皇亲国戚都去那赏花哩。”

清和看了看自己和紫胤的道士装扮，这堂而皇之地去寺庙该是极不妥的。

“晚上去慈恩寺如何？”他向紫胤征询道，眼里兴趣盎然。

紫胤终于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清和解释道：“又不是去偷东西，赏个花而已。再说了，我跟他们寂如大和尚可是一起打过仗的交情，被发现了他不会为难我们的。”

既然都来了，白走一趟岂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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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要一起出行了，紫胤发现之前说离开一个时辰要去准备准备的清和终于悠悠然回来了，他一手提个灯笼，灯笼做工甚为精巧，灯身绘着工笔牡丹，笔触细致生动，橘色的灯光一照，影影绰绰，显得花瓣颜色有些妖冶；另一手则提着个小食盒，紫胤一闻味就知是酒。

“这灯笼有些不祥，易招魂。”紫胤道。

“你不觉得秉烛夜游赏牡丹提这样的灯笼才风雅么？逸清有很多传奇本子，我看过一折，便是这牡丹灯笼的故事。真碰到鬼魂，咱们也顺便做做好事。”他又提了提另一手中的食盒不等紫胤问道就说，“如此月夜，与你一道赏花，岂可无酒？”

跑到人家寺庙还不收敛点，这下被发现了怕是寂如也不一定给面子。紫胤虽是如此想，但之前忘了禁止清和沽酒，这酒都来了再让他别喝那是没可能的，他便也随了他去。想了想，他伸手去接了灯笼过来，那酒还是让清和自己提着，被抓包了清和自会有说辞。

清和空着的手握住紫胤，在心中默念了瞬移之术的口诀，片刻两人就入了寺中。慈恩寺不愧是皇家寺院，浮屠高百尺，僧房百余间，他们为找牡丹园颇费了一番功夫，但好处是园中颇大，两人打着灯笼远远看过来也分辨不出是不是夜游的客人或者路过的和尚，之前的担心倒是不必了。

月色如洗，给满园盛开的牡丹镀上一层银霜，而夜中微凉，细看花瓣上凝着露珠，将坠未坠，含露似泣，倒是比白天更有情致。

“有人说美人宜月下看，又有人说名花如美人，所以这名花也是最宜月下观之。”清和低声说道。见紫胤提着灯笼慢慢给他引路，他停下弯腰细看紫胤也立于一边，却是微低着头看他赏花，不禁问道，“紫胤你不喜这花？”

“不，我亦是在赏。”人与花都是宜月下观之这话并没说错，月夜下的牡丹和赏花的清和看起来像是清雅出尘的一幅画。牡丹雍容华贵，本是人间富贵花，但是清和做起这等事来，却和山中赏世外寒梅并无什么区别，不管是无人惦记看顾的还是万人趋之如骛的，花在他眼里就是花，一视同仁的美好。

“不愧是已经渡劫过的人。”清和站起身来，对着他笑。这种话说起来也心平气和，清和自觉做不到。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瞬，清冷月夜中，温情如四周的雾气一般慢慢弥漫开来。他们依旧踱步而行，忽见牡丹丛后有什么在动，似是一个人影，正好此时有一阵微风过处，吹得灯笼里的烛火摇曳，上面所绘的牡丹像是在动一般。

“什么人？”两人一阵警觉，各自手上结阵，若是什么鬼，阵法便要直接发动了。

“两位好兴致，半夜秉烛而游。”花丛后转出一个穿白衣的青年，落落大方地说道。

TBC